留种种今天咸鱼了吗

懒癌晚期没得救

幽莲无声

啊!! @南叙 我终于搞完阿莲了!!!心头好!

明月尘这个渣男!洗不白了!o( ̄ヘ ̄o#) 

古剑奇谭网络版  明月尘X禍烨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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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引月灯

时值秦陵之变九百年后,步云洲下“天衡五珏阵”的封印再一次出现松动,咸阳宫方镜虽成众所周知的险要绝境,封印另一头隐约可见的魔域阴森可怖,如今却也成了各门各派磨练自家弟子的试炼之地,司命一脉的明韵也正是此番历练弟子之一,如愿在秘境中寻觅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块剑心碎片。

别的不说,光是剑心碎片愿与明韵灵力勾结,便足够令人羡慕,他也因此被大司命青睐,钦定了少司命为他举行降灵舞祭。

“喂,别发呆啦!你再笨手笨脚得不好好学灵舞,师父该说我教导不周了。”风茗揪住眼前少年人的耳朵,使劲晃了晃,换来少年人忙不迭的低声叫唤才松手,可算是把明韵的魂召回来了。

明韵揉揉自个的耳根,讨饶道:“大司命看起来冷冰冰不理人,谁不知道他心肠软得很,哪里会生少司命的气!”明韵心里数着拍子又跳几步,大约是长手长脚的缘故,动作里总带着几分僵硬感,肢体伸展宛若丧尸起床,直看得风茗心头火起,余光扫过少年人认真习舞的脸庞,又悄声叹了口气。

 

前日百草谷墨者昊苍在车前子村与蜚兽一战后突然叛逃,其爱妻应清儿感染邪气后于百草谷不治身亡,如今昊苍在逃下落不明,荒人入侵源源不断,四散的邪气促使夜魍前来求药医治,却被大司命限制在山岭之下不得擅入,补天岭不复往日平静,族中气氛剑拔弩张日渐消沉,为安抚族人情绪,一场成功的降灵舞祭势在必行。

风茗以往一心扑在娲圣祝由咒上,少有担忧人间疾苦的时候,如今却也不得不为局势忧心,看着眼前尚且年幼的明韵,又多了些青出于蓝的欢喜欣慰。

少年身形颀长,腰身劲瘦如青竹挺立,尚显单薄的胸膛裹在司命一脉世代相传的衣袍里,身上配饰随着舞步叮咚作响,像是初生朝阳下刚刚冒尖的小嫩苗,勃勃生机叫人一望便心情舒畅,忍不住露出一个会心微笑。

罢了罢了,情形再糟又能糟到哪里去呢,左右他们不是孤立无援,娲皇遗下同气连枝的咒隐一脉与他们素来融洽,秦岭之盟的各路仙家更是同出同进,与肆虐荒人邪气互成掎角之势,只要他们初心不改合力抗敌,常世总能回归平静。

 

风茗柳眉一竖,对着不知何时悄悄偷懒的明韵就是一杖,法杖精准地压在少年人膝弯,迫得明韵嘴里一串哎呀不断,连风茗姐姐都喊了出来,直听得风茗哭笑不得,嘴里的训斥咽了回去,换成又一下不轻不重的责罚。

“少司命手下留情,明韵知错啦!”明韵苦着脸求饶,又眨眨眼,贱兮兮得把头凑到风茗旁边,摆出一副咬耳朵的姿态,“少司命,族里今年可开始准备跳笙节了?”

风茗把毛头小子的脑袋推开一些,没好气道,“怎么,你连降灵舞祭都没过,就肖想着姑娘家?”

“当然不是了!”明韵挑眉否认,又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前几日我在咱们五彩村村子里,找到了一盏引月灯,喏,你看!”明韵四顾无人,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朵小巧精致的莲花灯,制式与司命一般无二,本该幽然绽放的灯火却并未燃起,只在引月灯上依稀残留一些灵力,以明韵之力,尚且无法透过这零散的灵力窥见以往。

风茗接过引月灯,细细端详片刻,心中有了计较,当即道,“你不妨去问问师父如何处置这引月灯,师父他好静,你可别多嘴多舌。”

明韵笑嘻嘻应下,把引月灯在手里抛了个来回,也不见他手指如何用力,就将这小小一盏灯翻了个身,溟溟蓝光在花瓣间隐约可见,朦胧若月光洒落,缥缈如山间晨雾,神秘之美尽显。

 

补天岭大司命明月尘素来如他人名一般,高洁出尘,寻常族人到他面前,总免不了紧张克制,生怕自己露出半分不雅粗鄙唐突了大司命,只有少司命风茗平日里大大咧咧,该怎么和人相处就怎么对师父,也因此显得亲昵两分,此番若不是明韵寻觅到了剑心碎片,根本不敢求见大司命。

明明大司命为人亲和,举止翩然,他与补天岭众人间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泾渭分明的距离令他身上时刻浸满挥之不去的疏离感。

神爱如明月,黑暗越深邃,光芒越皎洁。或许,离神最近的男人,也如那迷离月色般不可捉摸。

明韵将引月灯献给明月尘,他默然片刻,却一句话也没说,柔和的眉眼轮廓沉默起来多了几分高不可攀的冷峻感,一贯深邃的蓝色眼眸隐在浓密长睫下更显幽暗,似是陷入了一场回不去的过往片段。

明韵恨不得屏住呼吸,硕大的司命殿中空空荡荡,只余他和大司命二人,如今大司命周身压抑沉静的气息四散,原本高挑的宫殿横梁一瞬间逼仄起来,像是整个人埋进水中,层叠海水直迫胸腔而来,沉闷得明韵喘不过气。

莫非这遗漏的引月灯里藏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明韵止不住的胡思乱想,情不自禁地盯着明月尘手中引月灯发呆。幽暗莲灯下,大司命的手指愈发苍白,绷紧的骨节彰显了手指主人不为外人道的复杂心绪,有那么一刻,明韵甚至觉得大司命脆弱无比,但下一刻他便明白过来,这都是自己的乱想。

 

明月尘妥善收起引月灯,面上看不出分毫脆弱神色,问道:“你于何处寻得此灯?”

“五彩村一处偏僻的屋檐上,我本来只是无意路过,赶着去和少司命学灵舞,可那天走得匆忙,日头一晃,我就被它闪了眼。”明韵顿了顿,心里想起少司命的嘱咐,终究没忍住询问,“大司命,我观这引月灯上尚有灵力残留,虽无法透过它联结过往景象,却也从中感受到一股令人极为心碎的悲愤之意,可是有什么奥秘?”

明月尘盯他一眼,道:“再过几日便是你的降灵舞祭,事关重大,你准备得如何了?”

明韵面上一红,支支吾吾,“我,我今日跟着少司命学灵舞,还差一些便能动作自如……”

明月尘沉默了会,“你现在就去寻知客司祭、玉帛司祭和持礼司祭,邀他们参与你的降灵舞祭,至于传法司祭,我已和他提过,风炼一口应承,已是确定了。”

明韵摆正神色,认认真真朝明月尘行了弟子礼,“弟子知道。”

 

明月尘看着少年人尚显稚嫩的脸庞,缓和了神色,一字一句道:

“我族不断修行,无外乎是想以一己之力为天下生灵做些益事,望你秉持初心,莫要行差踏错。”

   “谁踏千劫出万壑,便乘长风补苍穹,这是弟子入门时就发下的誓言,今后也永不后悔。大司命放心,明韵此生愿以吾心司命忧,愿以吾思怀千愁。愿以吾血济苍生,愿以吾命恸九州。”

明韵直起身体,一双眼睛明亮又坚定,初生朝阳般无惧风雨,仿佛无论前方等着他的道路多崎岖难行,也能抱着他对娲皇的虔诚信仰一路前行。他尚且年幼,甚至要在降灵舞祭后才能成为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的男人,面上还带着挥之不去的稚嫩懵懂,却已经跌跌撞撞的步入常世,像是一支孓然独立于外的青松劲竹,不知等待他的是疾风骤雨,抑或炎炎烈日,可那身躯总是笔直,不愿为了无端猜测和莫测风雨轻易弯折,一如当年他下山历练时。

明月尘看着少年人略显单薄的背影,眸光幽深。

 

二.明月尘

知客祭祀滨庆霜来的时候,便看到大司命面无表情端坐殿中,也不知刚刚和明韵谈了些什么,本就如月霜美玉的脸庞更苍白几分,明黄色的族袍更是衬得他高洁神圣,馥郁花香环绕殿中,教人看到他就遥想当年娲皇风采,是否也如这般令人心折。

这是他们补天岭司命一脉几百年来最为优秀的大司命,也是他们这些司命族人心甘情愿跪服于其脚下的明月尘,他们折服于大司命与生俱来的强悍天赋,敬佩大司命时刻以天地为己任的远大情怀,也从不怀疑大司命果断周全的每个决定。

滨庆霜晃神片刻,想起自己将要说的话,心中不免纠结,开口也就带上几分迟疑:“大司命,此番夜魍来求救,始终围困在我族山下,是否太过……”滨庆霜咬咬牙,终究说出了口,“太过残忍?邪气入体非他们所愿,何况迄今为止他们并未伤人……”

“你也觉得我做的不对?”明月尘低低询问,他眉心微皱,语气却再坚定不过,“夜魍虽面貌奇异,身负阴邪之气,但暂无逾越之举,我补天岭向来尊奉娲皇教诲,怜民爱物,一视同仁,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我心知大司命内里自有成算,可如今族中猜测纷纭众说不一,这样下去……”滨庆霜面上犹疑,语气渐低,逐渐不可闻。

“此次常世邪气散播异常,我怀疑与三十年前秦岭之变有关,如此布局,我们不得不小心应付……事关重大,谨慎些总是好的,我身为大司命,不论如何总要保你们安全无虞,眼下将夜魍拒于补天岭下,进可及时增援,退可坚守擎香海,是我暂时能想到的最为妥帖的处置方法了。”

明月尘垂眸,如玉雕般的面庞在月色中柔和了轮廓,看在滨庆霜眼里添了十分温柔,十分坚韧,更为自己刚刚出口的话感到万分亏欠。

 

滨庆霜刚想开口,便听到族中弟子狂奔入内的脚步声,带着点仓皇恐惧的颤音呼喊随之响起:“不好啦!夜魍疯了!大司命,他们体内邪气失控了!”

滨庆霜看了一眼面上不惊波澜的明月尘,乍喝一声:“吵吵什么!夜魍还能攻上山不成!”

那过来呼救的弟子愣怔片刻,突然想到早先大司命将夜魍围困山脚的布置,心头顿时松懈下来,长长松了口气:“是弟子鲁莽了,多亏大司命当日远见,想必早就预料到了今日情形……”

“这些夜魍原本乖觉无比,哪怕一直在山脚下无法上山,也日夜安分,只等咱们静族长和幽都奏请阴华泉缓解体内邪气,原本都好好的,可今日他们不知为何,体内阴邪之气大盛,性情大变之下甚至六亲不认,弟子亲眼看到他们的大巫师莎娅打伤了好几个族人,她法力高深,咒术了得,那些夜魍不是她的对手,纷纷后退,她却高喊着要找尘哥和小远,挡路的通通杀无赦……弟子们实在不敌,只好来打扰大司命。”

明月尘隐藏在明黄长袍下的手猛然攥起,片刻后才缓缓松开,手心却留了个半月弧形的指甲印,足见他心绪不宁下使了多少劲才克制住自己不露分毫,看在滨庆霜和小弟子眼里八风不动,端的是一副岿然不惊的族长姿态。

他问明白了夜魍族混战的位置,当即一个旋身,如风一般掠出补天殿,只余反应不及的两人面面相觑。

 

补天岭山脚下,夜魍暂留地中杂乱一片,众多夜魍平日里阴沉诡异的肤色如今更添几分邪肆阴魅,他们或是两两厮杀,或是与补天岭巡逻弟子战成一团,不复往日宁静。

层层包裹中依稀可见一红发女子战姿勃发,仅凭一人之力抵住好几个族人,下手却精准克制,堪堪把人弄晕便收手,甚至还有闲暇朝身旁的人伸出援手,她猛地从人群中抬首,双眸直勾勾地看向明月尘的方向,暗中松了口气。

明月尘祭出一柄与人同高的法杖,也不见他如何挥舞,便有丝缕光亮似慢实快得窜入混战场,沾到夜魍身上便化作一团骤然爆开的流光,全身的反抗之力瞬间消失,眼前白茫茫一片竟似瞎了一般。

“多谢大司命出手相救,我伊琅相思代表夜魍族人,谨记司命大恩。”红发女子浑身狼狈,收势极快,她动作利落,姿态朗朗大方,浑似自己身上穿的不是衣不蔽体的破烂外袍,自有一股英气。

“哼,我当你伊拉瓦拉西有什么能耐,不过是勾结了明月尘这小白脸,大将军怎会疼宠你这蛇蝎毒妇!”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猛然拔高,却是被制服的夜魍,如今被迫双膝跪地,整个人如没骨头般被踩着脊背,脸贴着泥地,依旧不依不挠的发出嘲讽大笑。

“单西亚近来愈发糊涂了,竟能容得下你这等偷食阴气的鼠辈!”伊琅相思头也不回,举手一挥,“将这些废物压下去,好生看管。”

“一个私生女,还真当自己是块宝了?连姓氏都是你自己随口编造的,也难怪度里耶另娶乌雅……”被强拉下去的夜魍嘴里骂骂咧咧,丝毫不收敛的音量毫不掩饰心中恶意,听到的人虽紧皱眉头,却无一人理会他的谩骂。

 

伊琅相思只当他不存在,坦然自若的动作无一丝僵硬,传言里心怀慈悲、温和聪慧的大司命也恍若未闻,既不义愤填膺,也不怒斥诘问,教人根本猜不透大司命的心思,他到底如何看待夜魍一族?

若说他以己度人,以万物为己任,他却对夜魍若离若即,亲疏有别;若说他嫉恶如仇,心狠手辣,他却素来得司命一脉推崇,现在出手化解了夜魍危机,眼下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图,明明将夜魍困在补天岭下,却又及时出手相助,他们的公主受此大辱,他又无动于衷……他究竟是想一次绞杀所有夜魍,彻底清除后患,还是索性与夜魍结盟,共同对付来势汹汹的单西亚?

这个男人浑身上下充斥着矛盾,柔和的面部轮廓下无人能看清他的真实意图,果真如他名字一般神秘。

正自思量间,明月尘却神色突变,身形一闪,飘忽间出现在了司命碑墓林,挡在一位垂髫稚童前拦下发狂夜魍的攻击。孩童看来仅有六七岁,一身司命制式长袍,养的雪白软糯,想也知道平日里没吃多少苦,是泡在糖罐子里长大的。

“爹爹救我!”孩童藏在明月尘身后,法杖挥舞间,炽热光芒击中几个疯狂夜魍,止住了他们,明月尘正想把最后一个夜魍也击退,却见一女子从夜魍身后窜出,阴冷咒术迅速击中夜魍后心,他心念一动,身形已然消失在碑墓林,徒留孩童与那女子对峙。

 

“……你既然来了,为何不肯见我?”女子看着明月尘淡去的身影,喃喃自语,忽又把目光投射到孩童身上,半晌后蹲下身,努力弯起嘴角,展现一个柔和的微笑,“你,你是谁家的孩子?”

哪怕她做足了可亲可爱的姿态,可她如今不人不鬼,浑身皮肤青紫发黑,眼下更是披头散发,实在是有碍观瞻,幸而女子生的一副好面孔,哪怕外形奇异,看来也别有一番风味,并不十分可怖。她心中忐忑,手里越发握紧了衣裳下摆,浑然不觉自己的眼光对于一个孩童来说,过于咄咄逼人了些。

 “我爹是补天岭的大司命明月尘,你救了我的性命,他一定会好好谢你的。”孩童丝毫不惧,他的眼睛不似明月尘一般泛着神秘的幽蓝色调,却是纯粹无暇的黑色,还带着孩童特有的干净稚气,看来便觉聪慧可人,他身量未成,又依着墓碑站立,看来弱小得很,脊背却挺得笔直,看来还真有些明月尘的影子。

“明月尘……时间过得真快,孩子……孩子都这么大了……”女子情不自禁回身,抬头看了一眼高悬树梢的明月,若是有夜魍族人在此,观女子身上衣着打扮便能知道,这是他们夜魍的大巫师莎娅,也正是先前司命弟子急报的发狂夜魍。这孩童自称是明月尘的儿子,可明月尘却在现身后弃他不顾,徒留他一人面对女子,实在不是一个慈父的样子。

 

这女人直呼爹爹姓名,莫非是爹爹旧识?明远歌靠着背后冰凉墓碑,小心与那女子对峙,本想提出告辞,却见这女子眉心皱起,张嘴发出无声呐喊,连脊背也往下弯去,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徒然发狂大吼:“你别过来!“

她一张秀色脸庞因极度隐忍,显出狰狞神色,嘴里甚至生出犬牙,将自己下唇咬得一片血痕,指甲不知何时伸出,尖利吓人,宛若厉鬼,似是再也忍不下疼痛了,她猛地仰头往后弯去,骤然狂呼道:”……什么保证,什么誓言,都是骗人的!”

明远歌紧贴墓碑,似是从中汲取力量方能站立,女子神色癫狂,头发四散,转眼已往来处奔去,不见声影。明远歌悄声叹了口气,摸摸自己的小心肝,“幸亏我娘不是这个脾气……”他小大人一般擦了擦自己额上冷汗,又用手摸了摸方才一直倚靠的墓碑,突然担忧起来,也不知那些夜魍会不会弄坏大家的墓园。

冰冷石碑下是他娘安眠的地方,爹爹说娘亲是个温柔的人,唱起歌来委婉动听,笑声更是清澈动人,如春日里树梢上四处蹦跳的画眉鸟般动听可爱,可惜娘亲死得早,这么多年爹爹也不再提起,只余碑上爹爹亲手刻下的四个字:爱妻之墓。

 

三. 禍烨莲

通往补天岭圣物阴华泉的必经之路上,一座岿然宫殿无声静立,幽暗紫光与杳冥涧融为一体,曲旋而上的圣蛇盘在宫殿立柱上,冰冷无情的眼睛带着冷血动物特有的无机质感,向下凝视所有靠近九幽殿的人。

这是补天岭寮族的圣地,也是娲皇后人咒隐一脉时代守护的九幽殿,大巫祝祸烨莲自几年前修习咒隐心法大成后,便踏入九幽殿中不再外出,留在咒隐门派中指导众人修习的不过是一具分身,仅得他本尊三层力。

如今,本该空旷的九幽殿中迎来了一位稀客,大司命明月尘一席明黄长袍,缓步前行,尚未到祸烨莲身前,便看到友人转头,薄唇微启:“拜见大司命。”

 

大巫祝从修习咒隐心法以来,眼睛便一日不如一日,日光底下都辨不清人影,自踏入九幽殿后他的一双眼睛就被遮挡在双层黑纱下,仅露出下半张脸,浑身气势却丝毫不减,锐利如他手中镰刀,稍有动静便挥舞而出,一击必中。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其他感官却敏锐至极,咒隐常年潜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术法特性更是与九幽殿的特殊位置相辅相成,反助他修行更为精深。

“你这大巫祝又何苦笑我。”明月尘一反常态地摇摇头,面上刚露出点笑意又凝重下来,“近日夜魍一族邪气频发,司命弟子明韵虽得了剑心却也邪气入体,若放着不管恐将酿成大祸。前日夜魍发狂,他一个尚在初窥的弟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用手直接接触了邪剑,若不是剑心在体,恐怕性命不虞。如今你我需得一齐在这九幽殿中,借阴华泉水部下娲皇圣祭阵,为明韵拔除体内邪气。”

“你带他来便是。”祸烨莲低头应下,相较难得侃侃而谈的大司命,他显得话少而淡薄,一身紫色长袍衬得他神秘无比,浑身气息隐藏在九幽殿中,若不是亲眼看到他站在阴华泉前,甚至不会察觉到面前有个大活人。

 

“阿莲,你我怎得如此生分了?”明月尘凝视他半晌,终究逼不出他更多的话,只能默默摇头。

禍烨莲一双眼睛藏在黑纱后,教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一双薄唇紧紧抿住,似有千言万语堵在他嘴巴里,时刻踊跃着要跳出来,却有重重无形藩篱阻挡,逼着他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囚禁在这幅壳子里。

“你可还记得这引月灯?”明月尘从怀中掏出那盏幽暗莲灯,放到禍烨莲手中,又拉过禍烨莲的手覆在灯上,两人双手相触间,禍烨莲手指微动,避开了明月尘的手。

那手指因常年在地底,比寻常人的更白皙一些,却并不病态,骨节分明的覆在引月灯上,幽暗莲花衬得他手指更为修长几分,禍烨莲虽目不能视,感官却敏锐无比,小小莲花灯不过瞬息就在脑中勾勒了出来,平日里从不曾回忆起的片段又被勾的鲜活起来,隐在黑纱下的眉心褶出漂亮的弧度,无人能够欣赏到。

 

“远歌近日如何了?他也该六七岁了吧。”

“我愿他童年无忧,还不曾教他司命术法,本只想让他有段无拘无束的美好回忆,今日却觉得我做错了……”明月尘少有的吐露心声,一贯冷峻的面上显出几分忧色,“今日,夜魍发狂,远歌在墓前撞见了莎娅……远歌只当他娘亲死了,我……我却不想在他面前与莎娅对上,只留下远歌和莎娅二人。”明月尘一双眼睛里闪现过些许痛苦,哪怕明知禍烨莲目不能视,仍闭了闭眼,隐去眸中神色,恢复了平日大司命的作态。

“呵,堂堂大司命,当初告诉我们远歌他娘亲死了,如何不会想到如今情景?”禍烨莲冷静自持的表现破裂,难得显露几分咄咄逼人,一贯清越的嗓音里夹着些冰冷讽刺,“你自己气不过莎娅对你的欺骗,又何苦把这气撒到补天岭众人上?当初跳笙节上,你一句人已经死了,就安心当做没事一般?你又可知,我……我们……”禍烨莲不再开口,他甚至扭过头去,宁愿今日不曾见过明月尘,也就不会回忆起过往。

 

“阿莲……”明月尘往前一步,又克制住自己停下步伐,方才喃喃道,“我知你一贯尊我敬我,我在族中也只得你一个相交莫逆,有些话与旁人不可说,与你却可掏心挖肺,可你却忘了,我……我也是人,我也有七情六欲,我也有犯错的时候……”他的眼角终于忍不住流落泪滴,眼里却只有转过头去的大巫祝一人,禍烨莲方才说话毫不客气,可他却知道这人心肠最是善良,如一团焰火般炽热温暖,又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当年他外出历练,不过一年多些,回补天岭时却带了当时还是襁褓婴儿的明远歌,于一贯敬仰他的禍烨莲来说,简直算得上是天大的打击了。

娲皇一脉信奉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却未婚生子,实在有愧于少司命之位。

禍烨莲话说得不留情面,自己心里又何尝好受,然再多苦涩也只他一人品尝,泛白指间牢牢攥在长袍宽袖下,只余些许颤抖。

 

“我此生于大司命一道问心无愧,可于明月尘一言,却行差踏错……”明月尘怅然,终究忍不住快走几步,分开禍烨莲紧攥手指,“我的错自有我一人承担,连累你痛苦如此,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阿莲,我曾有千百次想,你我若是不曾相识相知,今日痛苦也就不再存在,可我想了又想,认识你总是我一生里最为快慰的事情,舍不得与你相见不相识。”明月尘忍不住握紧禍烨莲的手,不顾他的无声挣扎,将人扭转到自己的方向,“他人看我,看的都是大司命,我却想你只当我明月尘。”

禍烨莲沉静半晌,抽出自己的手腕,震袖一挥,“啰嗦!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等磨叽毛病,时候不早了,回吧。”

明月尘听了他赶客的话,却骤然露出一个明朗微笑,面上愁绪纷纷化作柔和笑意,向来冷峻的面庞在地底幽光下,更是衬得温柔无比,浑身透着一股子圣洁气,却又与平日里的大司命迥然不同,少了那么点悲天悯人、慈悲为怀的责任大义,却又多了几分独属于明月尘的狡黠灵动,这才让人想起来,大司命年幼上任,如今也不过是个稍大的青少年,总是平日里总被大司命这身份拘着,不可太过轻浮稚气。

真真正正属于明月尘的微笑,面对的却是个看不见的大巫祝。

“慢着,你独留远歌与夜魍对峙?”禍烨莲看向明月尘,清淡嗓音里夹着几分难掩担忧,一贯了解他的明月尘如何听不出来?他心下更是宽慰几分,隐约有了点愉悦笑意,出口就带上了更为温柔的安抚。

“我虽气莎娅欺我骗我,却也知道她为人,远歌身上带着的凝神囊也未发出警示,必是无碍。”明月尘顿了顿,又顺着自己私心加了句,“自我回来那日,便只当莎娅已死,如今她不过是尚有故人面貌的夜魍,往日种种过眼云烟,我只愿握紧如今现世了。”

“堂堂大司命,嘴上功夫倒是越发利索了。”禍烨莲嗓音里听不出喜怒,明月尘却捏了捏他的手,“明日我带明韵来,早日除了后患。”

“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脚,你当我是什么轻薄女子不成?”禍烨莲动了真怒,嘴唇紧珉,硕大镰刀猛地一划,哐当一声架在法杖上,力道不相上下。

明月尘退开一些,幽暗镰刀毫不留情往前挥出,使了个巧劲回旋到禍烨莲身后,又朝他转来,向来安静的九幽殿内搅动出飒飒风声,锐利无比。

他轻笑一声,早有预料般躲开镰刀的攻击方向,一个旋身到了禍烨莲身后,一本薄薄书册便顺着他的手落入禍烨莲怀中。

 

“我既只在大巫祝面前当我的明月尘,大巫祝也自然只是我面前的禍烨莲。”

明月尘退开两步,这回是真的准备离开了,朝禍烨莲挥挥手,“看完了告诉我,我再给阿莲带几本新的来,可别苦了自己。”

禍烨莲闷不做声,手却攥紧了那书册,却珍之重之的放入袖袋中,书册封页半点皱褶也无。

时光溯回到他还未成为少巫祝那时,当时已是少司命的明月尘一如此时,得知他修习咒隐术法眼睛一日不如一日后,每日读术法秘藏给他听,那之后甚至为他单独创出了一种盲文雏形,可那时……

许多言语,明月尘说的是一层意思,在他触碰之后,却以为是另外一层。也正是这层说不开看不清的迷障,让他真正踏上了大巫祝之路,接替前代大巫祝进入地下神殿,阴泉不竭,永不再出。原以为此生不再与明月尘相见,却万万没料到大司命与他同位娲皇后人,九幽殿虽为寮族圣地,却挡不住大司命的脚步。

禍烨莲无声叹息,衣袖下的薄薄书册偏生像是重逾千金,直坠着他整个人往下落,面前昏暗一片,唯有一盏引月灯幽然蓝光溟溟,照出一片亮光。

 

四.九幽殿

明韵乍到九幽殿时还有些战战兢兢,颇有些误闯圣地的心虚,又带着些少年人独有的跃跃欲试,眼睛不住的往那幽暗殿内看去,恨不得目透千里,如探照灯般扫个过瘾。若不是他如今邪气作祟身体不爽利,他怕不是早已健步如飞,甩下步伐适中的大司命了。

不过真到了大巫祝面前,他心里那么点胆气又化作水雾般迅速淡去,更恨不得变做个鹌鹑躲在大司命身后,最好能如妙法般在身体周围裹一层冰霜,只愿大巫祝那诡异黑纱不往自己身上打量。

说来也怪,族人皆知大巫祝目不能视,早早入了九幽殿一心侍奉娲皇,守着阴华泉不再出殿门一步,可他那周身气势浑然不像一个瞎子,层层黑纱裹住眉目,看向自己的时候却像是锐利箭支,直直得看到人心里去,什么龃龉龌龊都瞒不过那双眼睛。

也就只有大司命,能在如此威仪前目不改色,行动自若。

 

明韵如牵线木偶版一步一个动作,绕了个圈子点燃了阴华泉旁九盏莲花灯,又按着指定位置席地而坐,摆出平日里修炼的架势,不过片刻,便觉得自己飘飘悠悠,身体也不负往日沉重,只如一片羽翼般飘忽翻飞,顺着缥缈歌声到了奇境中。

冥冥青灯悬在头等,血色炫璨的曼珠沙华田中裹着些紫黑光点,阴诡至极,眼里甚至依稀可见其余魂魄排着队往前,有些尚存神志,甚至能够呢喃几句。

他心知自己在娲皇圣祭阵中,大司命明月尘用娲圣祝尤阵为他延命,借了夜魍独有的引魂藏歌才能保持清醒神智,一路循着指引找齐了自己的七魄,又借青灯弟子一盏阎浮灯,终于有惊无险的再度睁眼。

 

眼前景色尚未清晰,便听一声轻呼,守在殿外的咒隐弟子不知为何闯入殿中,呼救尚未出口,被变身后的夜魍大将军一剑挥开,露出那与旁人不同的青灰皮肤。

一双手按到明韵身上,明黄色长袍覆到他身后,旁边一道深紫色往前迎上,大巫祝方才的冰冷嗓音回荡在九幽殿内。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退下吧。”

想不到大巫祝一幅冷清样子,人却是个火热心肠……明韵心不在焉的想着,余光撇到一旁,火红色长发女子赫然在侧,顿时恍悟,这便是为他引魂唱了乌诏藏歌的夜魍伊琅相思了。据说相思姑娘曾经还与此番叛乱的夜魍将军单西亚青梅竹马,后来竹马娶了天降,此番更是与她对峙相抗,也不知相思姑娘如今忍受了多少苦痛……

人活于世,实在是受了太多波折,只观他们如今殿中几人,又有哪个不是或多或少有不曾宣之于口的痛楚呢。

 

明韵正恍惚间感叹,一旁大巫祝却和单西亚动了手,方才步步紧逼的夜魍大将军手持邪剑,虽架住了大巫祝手中镰刀,却抵不住娲皇一脉自古修习的清心术法,四散邪气逐渐淡薄开来,慢慢不敌。

单西亚高高跃起,手中邪气化作六玫朝禍烨莲门面射去,大巫祝单手抛开镰刀原地不动,手中聚起紫色光芒,一身法袍宽大的袖子遮住面目,竟与单西亚邪气不分上下,手中镰刀化作圆盘,直直滑向单西亚,逼的对方狼狈闪避,迫不得已收了邪气,又立刻往旁边一闪,方才躲开回旋镰刀,咬牙切齿地看着镰刀如臂指使般上下翻飞,身形挪移间愈发孱弱。

单西亚也不是莽夫性子,眼见形势不对,一旁伊琅相思与明月尘更是虎视眈眈,不曾出手,心念电转间借邪气掩护,硬是挨了禍烨莲一击,任由那与人同高的镰刀狠狠锄在自己后背,吐出一口血的同时借着一击之力,跳入瘟癀九龙枢中遁走。

 

禍烨莲原本也没存了能一次解决麻烦的心思,见他遁走,迅速回了明韵所在,低头看向明韵。

“多谢大巫祝出手相救,明韵身上已无大碍,想必再休养几日,便能与往日无异了。”明韵被他盯着,想也不想便答谢,等话赶话得囵吞说完,才后知后觉得红了耳根。

人大巫祝不过看他一眼,连话都没说一句,怎么他就厚脸皮当了关心呢!大巫祝什么地位,他明韵又是什么小虾米,值得大巫祝关心他?明韵在心里懊恼不及,却没等来大巫祝的嘲讽,耳边更是传来大司命温润如水的安慰。

“你倒是头一个看出阿莲面冷心热的人,难怪有这等机缘得了剑心青睐。”

咦,明韵晃晃脑袋,他好像听到了大司命朝大巫祝发出的好人卡?

他犹在梦里,禍烨莲却无奈盯了明月尘一眼,悄声威胁道:“大司命莫不是气力耗尽,连话也不会说了?”

看在明韵眼里,就成了两人相交莫逆,连话都要咬着耳朵说。

   怪不得大司命能受得了大巫祝这刺人的气势,原来两人关系甚笃,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他正胡思乱想间,就看到大司命柔柔看向自己,露出一个高洁神圣的微笑,嘴里说出的话却不啻于恶魔。

   “你既脱离了危险,此次降灵舞祭也就可以筹备起来了。”

   明韵面白如纸,讷讷点头,丝毫不知自己面上愁苦,不知不觉取悦了心里憋屈的大司命。

 

   “先前单西亚明明不承认自己与乌诏灭国、邪气四溢有关,绝迹山上还对我留了手,如今他却手持邪剑,带人偷袭阴华泉……他为达目的,连自己亲妹妹也不放过……”“伊琅相思面试闪过几分惆怅,片刻后又坚定下来,“我们夜魍已非活人,说情也是无用,今后倒不如手底下见真章。九泉乃是九股阴气极盛的泉水,能涤荡恶浊,缓解异变的痛苦。族中长老们都说,倘若九泉齐聚,咱们就能变回正常人。此番乌诏异变,也正是因为王庭之战邪剑碎片溢散,撞上地底阴泉,又恰逢盂兰盆节……”

   伊琅相思叹了口气,细细回想下来,他们乌诏一族败也阴泉,成也阴泉,冥冥中竟与阴泉有了割舍不断的缘分,只希望阎罗大神保佑我族,能寻得九泉,安然往生。

    这世间活着不易,寻死也不可一蹴而就,实在叫人哭笑不得。

 

   “莫想太多了,如今单西亚再度遁入暗处,你我都要多加小心,免得邪气钻了空子。”明月尘安慰道,瞥了一眼化作透明人的明韵,又轻飘飘加上一句,“若是人手不足,尽管告诉我。”

    明韵下意识挺直了腰背,闭眼大喊:“大司命,弟子这就去准备降灵舞祭,先行告退。”他也不等大司命和大巫祝颔首,便如身后有狗追般飞速逃窜,眨眼睛便出了九幽殿,远离身后三人。

    “这便是今次主持降灵舞祭的司命弟子?”禍烨莲感叹了句,也不说什么,只静静站在一旁。伊琅相思心中挂念族内事务,便也借机告辞,只留大司命一人尚在九幽殿中。

     “可惜阿莲却要守在圣殿中,错过这难得的圣景了。”明月尘凝望着禍烨莲黑纱下的眼睛,忍不住想起禍烨莲还未失明时,一双淡紫色的眸子澄澈干净,透着他独有的凛冽英气,带着像是要烧尽天下污浊罪恶的炽热,比族中最热闹的跳笙节气氛还明亮几分。如此美景,如今却只掩藏在层叠黑纱后,咒隐弟子的紫色袍服也早已换成大巫祝长袍,紧紧束缚在阿莲身上,像是无形锁链捆绑住这个本该肆意的年轻人。

 

    娲皇圣洁,他们咒隐司命同出一脉,本就是为了侍奉娲皇而生,他身为大司命,更不该对娲皇有丝毫不敬,可他如今却……

   他曾经对莎娅许下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诺言,却在揭破莎娅乌诏族人身份后带着刚诞下不久的明远歌远离莎娅,弃自己的誓言于不顾;他身为大司命,本该一心侍奉娲皇,却心性不定,背离他们娲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婚嫁制度,如同中原人般肖想着三妻四妾,明明当初下定决心再也不沾情爱,如今却又割舍不下阿莲,想要与他重修旧好,乃至更进一步……

    他明月尘,从来就不是天上明月那般不沾凡尘,只是一个胆怯又反复的小人罢了。

 

    五.芦笙

降灵舞祭不日便到,明韵赶鸭子上架般仓促就位,也多亏大司命无形中给他的压力,倒是让他在跳灵舞时心思更为澄澈,显得比平时更熟练几分,连风茗也老怀欣慰的在台下点头,指着他到处蹦跳宛如喝醉的灵兽夸他。

明韵今日出了大大的风头,下了台却脚底抹油一溜完事,也不管几位司祭在身后的呼唤,人群中一把扯了自己的好友明月土,七拐八拐躲入村内。

说来这明月土,也是他们司命一脉难得的奇葩,据说是爹妈自跳笙节看过大司命的舞后念念不忘,索性在五彩城住下,更把自己的孩子取名明月土,知道的人自然明白这是追崇大司命,不知道的人还当是特地取来膈应大司命的。

明月土也不辜负他的名字,别的司命弟子多是收服一些灵兽,诸如老虎、兔子、灵狐等物,他倒好,他外出历练时,收了一个战战兢兢的蛤蟆人,一众可爱灵兽中混入一只呱呱,初时见了还有种五雷轰顶的震惊,如今他们司命见怪不怪,只一提他就笑。

 

明月土被明韵扯着一路狂奔,身后夹着一只蛤蟆人呱呱的乱叫,实在是滑稽得很,明韵等看不到人了才停下来,和好友好好说道了近日见闻,话题却早不知飘向了何处,脑子里转悠了几日的念头突兀闪现,喃喃自语道,“也不知何时能再看大司命舞一曲。”

“你也没见过大司命起舞?”明月土瞪大眼睛,“我听我爹娘念叨久了,却从来没见大司命起舞过,还当他们诳我,原来是真的?”

“笨蛋!你看看我就该知道,要当大司命,须得样样精通,别说这灵舞,就是各类制香、福器,大司命也绝然出尘,不是我们比得上的,只不过他位高权重,如今不再轻易动手罢了。”明韵摇摇头,又想起前几日看到的大巫祝单挑单西亚,心向往之,“自上次大巫祝和大司命联手也好几年了,真想看看……”

明月土抓过呱呱垫在自己脑袋下面,就着蛤蟆人软绵绵的肚子躺倒在低,随手揪过一旁青草含在嘴里嚼着青草汁,舒舒服服翘起二郎腿,“还是别了吧,大巫祝和大司命联手,这得多大事,我就想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可不想打打杀杀,是吧呱呱?”

蛤蟆人配合的发出呱呱声,逗得明韵也笑起来,把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丢开,索性学好友一般躺下,在太阳底下睡了个舒服的回笼觉。

 

被明韵肖想着的明月尘如今却在五彩村内一处不起眼的房屋回廊外寻到一只宝箱,那宝箱显然放置已久无人问津,厚厚一层灰尘蛛网蒙着,若不是明月尘有意寻找,恐怕还真会错过。

他自那日见过禍烨莲后,愈发坚定自己要做的事,寻来当年跳笙节上面色有异的众人仔细询问,方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箱子打开,一把样式奇巧不俗的芦笙赫然在目,正是凤眼竹所制,细细感受下更是能寻到芦笙上残留的一点灵气,一股清寒如幽莲,另一股却温柔如明月……

他们寮族一贯能歌善舞,一年里最热闹的节日上,总少不得芦笙奏乐,可这芦笙除了吹奏乐曲外,送人时也多了另一层含义,若是送人之际吹响芦笙,便如倾吐爱意般委婉动听。

明月尘情不自禁面上带笑,一面在心底细腻勾勒当初那人是如何为自己寻凤眼竹的,下过雨吼的凤眼竹最为坚韧,正适合用来削簧片,一面又心底发寒,想起自己当年孚一露面,便让人给自己儿子准备吃食,连第一个迎上来的阿莲也来不及招呼……

待到摸出芦笙上用了狼王须时,他更是心中感叹,五味杂陈。只需稍稍回忆,他便知道,这头狼定是当初他救出阿莲时狼窟的那头,他心里想着纪念与阿莲初次见面留个念想,不忍将那狼王杀了,阿莲却当他生性仁慈,小小年纪就显露出如此聪慧,知道了嫉恶如仇,斩草除根的道理。若是他一开始便将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或许两人间也无需生出这许多波折,阿莲也无需如此痛苦……

也幸而他如今醒悟,还有时间补救,阿莲总是心肠软,说是不愿再见他,却一次次嘴硬心软,乖巧的实在不忍心再欺负他,如今既有了机缘,不如他踏着当初阿莲走过的路,给他备一份久隔年月的惊喜。

 

再见九幽殿中大巫祝的时候,却已经过了好几日,明月尘面带春风,整个人更显高洁几分,笑意外露,连平时守卫九幽殿的巫卫都诧异。

“阿莲,你可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明月尘亲昵地凑到禍烨莲身边,也不在意大巫祝略显冷淡的转了转身体,僵硬地躲开他,直把自己手里的小盒子往他怀里塞。

禍烨莲伸手推开他,另一只手却颤抖起来,宝箱大小的匣子在他手里,明明是冷冰冰的铁皮箱子,却有股炽热点燃在手心,让他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他虽看不见,感知却优于常人,宝箱的重量忽略不计,里面的东西大小轮廓,分明与芦笙一般无二。

禍烨莲眉头皱起,把宝箱扔回明月尘手里,“大司命怕不是瞎了,连人都认不出?”

他越想越生气,恨不得立刻拔腿便跑,可人却在九幽殿中,手下巫卫也无人敢挡大司命。

明月尘一笑,硬是厚着脸皮把手放到禍烨莲头上,也不顾禍烨莲比他高那么一点的违和,又把宝箱塞回阿莲怀里,“我当年学什么都快,唯独不会芦笙,你教了我三个月,我却一点进步都没有,你就没想到些什么?”

隔着衣袖明月尘都能感受到手心下的大巫祝身躯逐渐僵硬起来,又是心疼又是怜爱得捏了捏他的耳垂,放柔了声音哄道,“我等了这么些时日,好不容易等到一场雨,今日紧赶慢赶做好了这芦笙,就急忙过来送给你。那头狼王被你杀了,狼王须子再也寻不到,我捉了只灵虎拔了它胡须,只是再也不能给你一模一样的芦笙了……”

禍烨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当年的他的确心有所感,才想要在跳笙节上送归来的明月尘一把芦笙,可……他缓了半晌,嘴唇嚅嗫,终究吐出一句话,“你去揪了灵虎胡须?”

“是啊,我潜入灵虎族中,寻了他们的灵虎王,好求歹求让灵虎王咬了一口,这才换来他的须子,阿莲还不快看看我做的芦笙,有没有当年教我师傅的半分水准?”明月尘的声音轻柔温和,透着点从不见人的亲昵依赖,看着眼前的大巫祝虽然身体僵硬,却再快不过的从头顶撸下自己手掌,仔细摸索伤痕印子,忍不住拉过人箍在自己怀里,抓着阿莲的手打开箱子,一把新制的芦笙赫然在目,正是明月尘所说的凤眼竹芦笙,旁边却还躺着一把旧芦笙,两股微若灵力交缠在上,再熟悉不过。

“你骗我?!”禍烨莲身后镰刀心随念转,朝明月尘狠狠劈下,往日里灵敏聪慧的大司命却动也不动,任由镰刀挥舞,最终在他面前狠狠停下,刮起一道锋利阴风。

“不骗你,就是想你摸摸我。”明月尘恬不知耻,又黏上去,两把芦笙并排躺在宝箱里,宛如此刻相拥二人,说不出的亲昵暧昧。

 

六.杜鹃花海

“阿莲,当年我下山历练,本是为了理清心中情思……”明月尘缓缓道来,“你我一举一动,本就该多思多虑,何况你那时尚且年幼,虽被大巫祝收授门下,却仍未下定决心永守圣泉,我不愿你为了我决定日后该做之事,又担心你只是一时迷恋,等再大一些就懂了情爱与我远离,便主动提出下山,谁知碰上了莎娅。”

“是我心中有愧,总想着要你自己决定,又忧心日后生分,莎娅温柔可爱,掩盖了自己乌诏族人的身份与我一同历练,我时刻忧虑,总想到你不知过的如何,心房不守下多喝了几口,与莎娅……我本想着,这样也好,我带莎娅回族大婚,以后你我并肩作战,共同侍奉娲皇,也省的总是担忧你我生分,却不想莎娅怀了远哥,又告诉我她是乌诏公主……”明月尘顿了顿,“我气不过,带了远歌回来,只想着修身侍奉娲皇,直到化为飞尘的那一刻,谁知道你便在那日告诉我,你要接替大巫祝,进入地下神殿,阴泉不竭,永不再出。”

“阿莲,那日你说我薄情寡义,说的没错。我对不住远歌娘亲拳拳爱护,对不住你这么些年隐忍克制,如今却终于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想要什么。”

 

“该做什么,想要什么?”禍烨莲强忍口中颤意,哑着嗓音道,“你救我出狼窟时,我便下定决心要和你一道侍奉娲皇,与你比肩,少司命何等光明磊落、圣洁心性之人,我自当成为未来的大巫祝,才能伴你左右,却从来未曾想到,当年回来的你是这般面孔……堂堂少司命,带着亲娘不明的孩童上山,置我们补天岭颜面于不顾,置……置你我理念于不顾,是我看错了人。”

“二十多年了,我从未想过,你竟然……竟然如此糊涂!”禍烨莲狠心推开明月尘,按下跳动心绪,斥道:“滚!滚出九幽殿,我不想见你!”

明月尘轻叹一口气,伸手抚上禍烨莲黑纱,那层叠黑纱果真湿润一片,大巫祝手里用劲,清脆击打声响起,明月尘生生挨了一巴掌,如玉脸庞迅速红肿起来,分明的手指印烫在上面,异常明显。

“我明月尘做人的确糊涂,与大义情爱间摇摆不定,如今却再也不会了……”明月尘也不管脸上巴掌印,只从怀中又掏出一物,正是一只精美绿釉瓶,里头装了用露水化开的阙萝丝,是难得一见的宝物,只需一点便能助人重见光明。

“阿莲,这清辉菡露瓶,是我在杳溟涧寻到的,原本这阙萝丝化入露水后极易消散,却在幽魂灯火中烧了这么些年,依然完好,你可知是何人所扔?”

明月尘将这清辉菡露瓶塞入禍烨莲手中,毫不意外地看到这人又把绿釉瓶推回来,带着他可爱的倔强劲头,一身毫不遮掩的傲骨衬得身上大巫祝长袍更为挺括,合该是这样的人,才能侍奉娲皇。

明月尘轻笑一声,不带半分恼意,反倒自己打开绿釉瓶,喝了一口阙萝丝水,不容拒绝的吻上禍烨莲,再大的反抗也被他箍在双掌之间,用尽了全身力气制服这一身傲气、爱憎分明的大巫祝,也用尽了全部的情爱去打开大巫祝紧珉的唇舌,只把那双淡薄血色的瘦削唇瓣允出艳红血色,舌尖也被毫不留情咬了一口。

他单手用劲,另一只手迅速绕到大巫祝脑后,解开层叠黑纱,“睁眼看看我,恩?”

禍烨莲双目紧闭,没有了黑纱遮掩,眼旁泪滴便毫无障碍地顺着脸庞滑落,又被另一双唇细致允去,那人还在不死心的低声呢喃,“你再不看我,我就继续亲你了?”

禍烨莲浑身发抖,又气又急,他多年修习术法,又守在精纯阴华泉下六七年,竟还是敌不过天赋惊人的大司命,被人狠狠轻薄不说,连从未有人胆敢触碰的遮面黑纱也被人揭开,可心底却又隐秘至极的升起一股迟来多年的欢愉,细微又绵长地不断敲击,令他终于抖动长睫,睁开眼睛。

 

那双浅紫色的眼睛一如当年,澄澈干净,甚至盈满细微水光,在这幽暗的九幽殿中不吝于点点星光,眼里是多年未见的大司命,那人面上带着股温柔笑意,和旁人从未见过的狡黠。

不期然间,禍烨莲想起明月尘之前在他耳边说的话,“我既只在大巫祝面前当我的明月尘,大巫祝也自然只是我面前的禍烨莲。”

大司命此人,果真巧言令色,首鼠两端,脸皮厚的九幽殿也挡不住。

“阿莲当年说,杜鹃花海是你见过的最美的景色,我却不这样觉得。”明月尘对他微微一笑,“当年你我杜鹃花海一战可不过瘾,阿莲何不化出分身,与我再去杜鹃花海一趟,我保证让你看到此生最美的景色。”

“呵,大司命花言巧语,倒是我从未想到的。”禍烨莲板住面孔,意念却诚实地化出一具化身,回头看向大司命,“作什么磨磨唧唧!”

明月尘朝他一笑,也不让禍烨莲消耗灵力,裹起他的化身,不过瞬息便把人放在杜鹃花海间,恍若当年两人比斗之时,杜鹃花红粉夹杂,开了漫山遍野,细小花灵游荡其中,时不时有几声银铃笑语。

“阿莲,你看好了。”

明月尘独自走到杜鹃花海中,做了个灵舞的起手式,却是他亲自起舞,芦笙自奏,缠绵情意婉转悠扬,衬得花海中的大司命面庞如玉,眼中笑意如明月般挥洒而下,浓烈情意感染的花灵也翩然起舞,银铃笑声层层叠叠。

果真如大司命自己所言,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杜鹃花海。

没有人知道,人前许久不曾起舞的大司命在花海中只为一人跳起了灵舞,如今正对着唯一的观众笑颜绽开,露出一个讨要奖励的生动表情,“大巫祝可还喜欢?”

禍烨莲不置可否,化身缓缓消散,明月尘却在原地抿不住嘴角笑意,他的阿莲,实在是教人恋爱。

 

九幽殿下,禍烨莲一双眼睛情不自禁闭上,紧接着就有一双手抚上他眉眼,又为他系上黑纱。

“阿莲莫担心,夜魍一事自有我来,你帮我守好圣地,保护好自己便是。”明月尘说了两句,忍不住又笑起来,轻轻在大巫祝唇上一啄,这回退的极快,也不见大巫祝要张嘴咬人,更是愉悦几分,“我知你当初命人备了玉露团雕酥,清风饭,杨乳酪,牛骨髓,配一坛上好的青稞酿,都是我爱吃的,我却没那等福分尝到。如今我既知自己想要什么,也是时候补偿我的傻阿莲了。”

明月尘拉过禍烨莲手腕,轻轻在那手腕上系上一段红绳,下了死力气打了个死结,犹不放心的释了术法,方才满意,从袖带里拿出另一根红绳,凑到禍烨莲面前,“阿莲帮我亲手系上可好?紧一些,一辈子不会掉的那种。”

明月尘心中忐忑,看禍烨莲半晌不动,忍不住用自己灼热唇瓣拱着大巫祝脖颈,竟似一只大型灵宠般撒娇讨要主人喜爱,细碎毛发蹭在大巫祝脖颈间,蹭出层叠痒意,更令他心头炽热难消。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终于拿起红绳,拍了拍明月尘脑袋,冷淡道:“伸手。”

明月尘喜不自禁,乖乖伸出手腕,甚至自己把宽袖往上撸了几分,眼也不眨地看着那段红绳在白皙手指上纷飞,系了个好看花色,半晌指间幽暗紫光燃起,咒隐术法施展开来,将那红绳凝练成固定模样,水火不侵,刀枪不入,非主人不可解脱。

明月尘再也按捺不住,把面上冷淡的大巫祝一把搂进自己怀里,一点也不在意心上人比自己高了那么几分,欢喜得不住把人蹭来蹭去。

“我禍烨莲此生侍奉娲皇,信奉一生一世一双人,与你这大司命可不同,大司命可要时刻绷着皮,莫要行差踏错。”

“阿莲若是忧心,不妨一辈子看着我明月尘,可好?”明月尘晃晃两人手腕,腕间红绳随着动作晃悠几下,稍长的线端缠绕在一起,亲昵无比。

这段迟来的情爱终究得来了一个欢喜结果,哪怕波澜再起,他也有足够勇气去周旋其中,总有人在他身后守候着他,更是他的左臂右膀,心头血肉,再也离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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